收錄正文可能變動少許字詞。
吶你知道嗎?兩情相悅本身就是一種奇蹟喔。
01
他沒有看過自己的父親,從他有記憶以來,總是母親忙碌的身影。
懵懂的他試圖詢問,但看到置於酒櫃最上方的相框中,有張被燒毀半邊的雙人合照,而母親偶爾夜深人靜時會取下相框、盯著焦黑的照片邊緣,配上一罐因暴露在常溫而退冰許久的啤酒,指頭隔著玻璃觸摸失去的半邊,表情眷戀卻無淚。
儘管年紀尚小,但當時的他似乎理解了什麼,將到口的話又吞回喉中。
他猜測自己的父親應該是西方人種,除類母親樣貌的五官與柔軟的細髮,他的瞳眸顏色比純黑稍淺、是深海般的墨藍,而身高在小學時已比女性高一個頭。
鈴鈴……定時的鬧鐘響起。
距離「焚燒日」已十多餘年,這是在他出生前發生的事。聽聞酒客在微醺狀態下敘述的那個時代——混亂卻又繽紛——電視有各式各樣的節目,娛樂書籍紀錄當代人們的幻想與慾望,科技總是在新一輪太陽升起時再度有突破。
但災變後的人間彷彿時間被凝結在悲劇的那一刻、死氣沉沉,儘管文明憑藉知識的傳承推陳出新,都城被科技產物與炫目燈飾包裹精緻,可被烈火重創的文化明顯停滯。老一輩總是掛念舊時代的榮光,比起智慧型手機播放的音樂,古董錄音機與黑膠唱片成為他人追憶過往的媒介之一。
滋滋……盥洗完畢的他從小冰箱內拿出雞蛋和培根,俐落地將食材放置平底鍋煎製。
發揚來自東洋的廚藝,女性在街區開了小酒館,生意勉強度日。他也在母親有意無意薰陶下,習得可獨力完成一桌菜餚的好手藝。
「我去上學了。」將使用過的廚具和碗盤清洗乾淨,他輕聲向房門另一側、還沉浸在夢鄉的女性說道。
重建的學校設備未全完善,畢竟資源多以首都為優先。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,希望他將來能離開這個郊區城鎮、到大都市從事一份正經的工作,而他雖然對自己的藍圖尚未有具體規劃,還是用一張張高分的成績單回報女性的辛勞養育。
但他不喜歡他人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。優異的課業表現加上不同於旁人的外貌,招來的麻煩多過讚賞。
「聽說你爸是燃燒者,你怎麼沒跟著被警備隊抓走?」
通往學區的路上,他想無視來者直接走過。
住宅區的消息流通多靠耳語。幾乎身無分文的東方女子某日突然出現,隻身抱著襁褓,變賣較值錢的飾品後才勉強租下一間狹窄的工人房。地方居民試圖打探女性的來歷,但一來警署人員當下確認的身份文件沒有問題,二來當事者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去……過度的沉默反而引發他人的聯想,主觀臆測與偽造流言經年累月地攪和在一塊,連小孩都耳濡目染。
「跟你說話呢,你這娘娘腔!」
孩童對於一個人的好惡表現遠比成人來得直接,但尚未建立完備的邏輯思維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喜歡或厭惡對方,多是模仿鄰近熟人的行為模式。
當然他也不例外。
兼職多份家務管理,好不容易熬過養育嬰孩的時期,女性用存款改租下涵蓋一二樓的店面住家。靠著先前累積的口碑,小酒館開業沒多久就上軌道,但三不五時就有帶著偏見的惡意人士來砸場。
仗著母親身軀嬌小,喝得半醉的男性以為能得到便宜,殊不知吧檯下方有隻從黑市買來的獵槍和數發子彈。將打破的酒瓶鋒利處抵在侵犯者的頸動脈,女性與外貌不符的慓悍行為終於樹立下不容他人踰矩的店規。
所以在他第一次打架時,看著他滿身傷的母親並沒有責備,取出醫藥箱包紮後給了他一個極輕的擁抱,告訴他就算輸也不能讓人瞧不起,「示弱只會讓對方更欺負你。」
因此在同齡一次次的找碴中,即便得不到好處,他遵循女性的話語,也不會讓對方贏得太痛快。
「喂,你們多人欺負一個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?」那天有個聲音打破往常,他看到頂著蓬鬆紅髮的男孩站在矮牆上。
「新來的?勸你少管閒事,不然我連你一起揍!」帶頭的孩子王舉著拳頭耀武揚威,殊不知男孩勾起一邊嘴角譏諷,跳下地面後直衝而來,一拳往對方來不及防備的大臉襲擊。
拍去衣物上的塵土,他觀戲般看著與自己差不多瘦弱的男孩,移動輕盈像貓、攻擊卻又如豹般兇猛,輕鬆擊敗小惡霸們。
「我叫坎羅,以後你們再敢找他麻煩,我見一次打一次!」男孩作勢要上前追打,嚇得對方逃竄時數度踉蹌。
「你還好嗎?」男孩向他伸出手。
對方是這個月轉學進來的新生,坐在自己的隔壁。上禮拜數學課被點名回答問題時,看著男孩面有難色、思考到臉頰脹紅的模樣,加上講台上的教師明顯惡意刁難,他下意識遞出寫有答案的紙條、幫忙解圍,「這算是報答嗎?」
「師父說男子漢就是要懂得感恩,既然你幫過我,你就是我的小弟。當老大的一定會保護好小弟!」男孩彎起一邊手臂作勢要展現肌肉,但略顯消瘦的臂膀上根本沒幾分肉,反倒有種小孩裝大人的臭屁樣,「不過小弟你也太遜了吧,怎麼會連一個都打不倒?」
「去死。」往對方無防備的腰部一個肘擊。
「小弟怎麼可以攻擊自己的老大?這是叛變!」
這就是他與坎羅的第一次正面對話。
▲
坎羅的扶養者是一名重機愛好者,除了開店提供維修服務外,偶爾也會領著車隊夜遊。男孩總是驕傲說道,他們跟不守秩序的飆車族不一樣,車隊總是有人殿後照顧速度較慢的夥伴,領頭的男人也會在看到落單騎士被暴徒圍宰時上前解圍。
「所以他是你爸爸?」難得自己帶訪客回來,女性方才備了飲料跟點心。
「不是,他是師父……我、我不知道我老爸老媽是誰,師父說我是他從路邊垃圾桶撿來的。」將杯子蛋糕整個塞進嘴巴,男孩眼睛瞬間發亮,急忙吞下後又拿起另一個口味的小蛋糕。
但他沒忽略對方一時的表情不自然。
「所以你也會騎重機囉?」他將自己那份甜點推過去,接收到善意的坎羅毫不推阻、直率地道謝。
「師父說未成年不能騎,以前我還更小時他都把我用外套綁在他背上去夜衝,現在偶爾還會故意問我要不要跟……丟臉死了,我才不要再坐在其他人的後座。」舔去嘴邊的蛋糕屑,男孩眼睛轉了轉、像偷到魚的貓,朝自己耳邊小聲說道,「但我都會趁師父不在家時偷偷練習,而且我現在在學組裝,等到成年那天,我要騎著自己的車加入大家!」
後來某次他與男孩一起喝從冰箱偷拿來的一手啤酒,藉著酒意壯膽,坎羅載著他跑了一次通外的大馬路,當然回來時被守門的大人徹底修理。高壯的男人擰著坎羅的左耳、在他面前把張牙五爪威嚇的男孩打了一頓屁股……之後也對算第一次正式見面的自己比照辦理一遍。
最後像拎小雞一樣送他回家,然後換母親擰著他的右耳進門。
但那天的他意外得知坎羅的秘密……尚未脫離稚氣的雙手握在機車把手上,指縫間的點點火光像是與夜幕中的閃爍星子相呼應,那是世人恐懼的來源,他卻覺得隨風飄散的火花帶著異樣美感。
忍不住伸手捕抓,刺刺的卻又溫暖。
也許是酒精促使感官朦朧,興奮至極的男孩沒有發現自己暴露了攸關生死的秘密,他也將這副景象埋藏在心中、未曾說出口。
▲
他和母親已習慣坎羅來店鋪叨擾,如同對方的師父也將他視為撿回來的第二個小孩,他終於學會如何打架也開始被傳授騎乘擋車和組裝機械。就在坎羅與自己都已成年,他們趁天氣晴朗時痛快飆了一次山路,回程時約好晚上到自家酒館慶祝。
他想坎羅之後也許會開一家自己的機車店,但數學不好的他一定需要一位兼職零件庫存管理的記帳人員,他應該可以跟對方一起合資在大城市展店,等到收入穩定後就可以將女性接過來照顧—--
打開門,他的面前盡是火光。
門後的景色一片狼藉,曾經被母親逐出店鋪的男人全身染滿火焰,焦黑的人形物體倒在對方的腳邊,還有一把扭曲變形的獵槍。他看到猥瑣的男人咧嘴一笑向自己走來,那一刻世界彷彿被按下慢速鍵,腦中傳來耳鳴般的嗡嗡聲。
他不知道距離廚房仍有一段距離的自己什麼時候拿到刀,彎身躲過揮舞的拳頭,他一個掃腿將比自己壯碩的男人絆倒在地,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,坐在扭動身軀上的他雙手握刀戳下。
第一刀插進男人的心臟,隨手出現的第二把刀劃了對方的頸,一遍又一遍,將割下的頭顱和挖出的心臟通通切爛。可原本黏膩的血肉瞬間化成灰燼,好似夢境般的泡泡被人戳破,但血淋淋的現實卻沒有跟著夢醒。
青藍色的火焰籠罩著他的身軀。
他聽聞過一般攻擊無法對燃燒者造成傷害。
他聽聞過燃燒者是不死的火焰怪物、能夠從火焰中一再復生。
他聽聞過……只有怪物才可以殺死另一頭怪物。